从“嫌弃”到“真香”，增程式能走多远？

访谈嘉宾：

中国汽车工程学会名誉理事长 付于武

中国汽车专家咨询委员会主任 安庆衡

清华大学（车辆学院）-壳牌清洁交通能源中心主任 帅石金

天津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姚春德

罗兰贝格全球合伙人、大中华区副总裁 袁文博

（排名不分先后，图片按从左至右排列）

最新数据显示，2024年1～8月，我国增程式汽车市场累计销量为74.9万辆，同比增长167％，远超纯电动和插混车型的增速。近日，中国工程院院士杨裕生在行业论坛上公开表示，增程式是最先进的，融合优秀技术，节能减排，应用前景无限。随着增程式车型的趋热，不少车企都在加速布局这一细分市场，这一曾经备受争议的技术路线如今大有翻身成主流的势头。如何看待增程式的火爆？如何看待车企的抢入？如何看待这一技术路线的未来发展？又如何规范行业发展？本报采访了多位业内人士对此进行探讨。

增程式车型的优势将延续

《中国汽车报》：现在增程式车型销售良好，其主要竞争优势是什么？得益于技术水平还是市场需求？

付于武：近期，增程式车型的市场表现向好，体现出在政策支持下，技术创新优势和市场优势日益增加的发展态势。早在2020年，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新能源汽车产业发展规划（2021～2035年）》中提出的新能源汽车“三纵”“三横”发展战略中，就已明确指出新能源汽车包括纯电动、插电式混动和增程式车型。随后中国汽车工程学会发布的《节能与新能源汽车技术路线图2.0》也提出，未来15年，传统汽车要全面实现混动化，不仅要加大混动投入、扩大混动市场，还要将混动技术发展规划提升至国家级战略地位。

汽车产业转型升级要按照从减碳到低碳、最终到零碳的技术路线行进，混合动力是不可或缺的有效技术路线之一。从油耗目标来看，2025年百公里油耗降至4L，2030年百公里油耗降至3.2L，如果没有混动技术作为支撑这一目标很难实现。这些都给增程式车型的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

帅石金：增程式车型的热销是技术、市场、成本等各方面优势综合作用的结果。增程式车型的研发风险较低，这使得新车推出的时间更快，成本更低。低成本使得增程式车型在目前的车市价格战中拥有了竞争优势，能够以较低的价格提供较高的配置，满足消费者的需求。值得注意的是，增程式车型的市场范围正在扩大，目前这一车型的主力市场仍是大中型城市，但随着问界等品牌开始向中小城市下沉，增程式车型在中小城市和县乡市场也开始逐步崛起。

姚春德：可以认为，增程式技术的核心优势在于其结合了纯电动汽车和传统燃油车的优点，提供长续驶里程和灵活的能源解决方案。增程式车型在电池电量充足时可作为纯电动汽车使用，当电量不足时，内置的发动机启动为电池充电，从而延长续驶里程，解决了目前一些纯电动车型续驶里程不足的问题。这不仅提高了能源利用效率，也满足了多种不同场景下的使用需求，因此才在市场上逐渐显现出竞争优势。

《中国汽车报》：增程式车型的优势是否具有持久性？

安庆衡：增程式本来就是政策规划中新能源汽车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汽车产业变革和“双碳”目标落地中都肩负着重要的使命。行业中对增程式的发展一直存在不同意见。有意见认为，从广义角度看，插电式混合动力应包括增程式；也有意见认为，从狭义角度看，插电式混合动力不包括增程式，还是应该把纯电动、插混、增程式区别看待。

目前增程式车型发展很快，尤其是在理想汽车以增程式车型取得市场成功以后，国内不少车企都在布局这一市场，增程式车型市场表现越来越好，超过了插电式车型和纯电动车型的增长速度。从数据来看，8月，国内增程式车型批发销量为11.5万辆，同比增长109％；狭义插混汽车批发销量34.5万辆，同比增长84％；纯电动汽车批发销量为59.2万辆，同比增长6.6％。由此表明，在未来一段时间内，增程式车型的优势或将延续。

姚春德：任何事物都要一分为二地去看，销量数据背后是消费者的喜好和选择，增程式技术固然存在一定的短板，但也有自己的优势，销量数据是技术和市场综合作用的结果，这是最客观的表达。至于说增程式车型的优势是否具有持久性，目前尚难下结论，还需要继续观察。

市场份额有望进一步提高

《中国汽车报》：按现在的走势看，纯电、插混、增程式的市场格局会出现什么变化？三分天下，还是谁更胜一筹？

安庆衡：从市场走势看，纯电、插混、增程式3种车型的市场格局正在发生一系列变化。前些年是纯电动车型增长最快，近两年纯电动车型增长速度在下降，相对而言，增程式及插混车型的增速在上升，这与政策推动、技术进步、市场需求等多方面因素有关。事实上，近两年来增程式技术在一些车企得到了发展和优化，也使得降本增效成为现实，从而使增程式车型的性能、配置、性价比等优势凸显，越来越为市场所接受，这也是增程式车型销量出现较快增长的原因所在。从未来发展看，技术和市场等因素还会推动不同技术路线的新能源汽车呈现相互竞争的局面，很难说哪一种技术路线能一直独占鳌头。但新能源汽车已经成为全球汽车行业发展的大趋势，这一点难以改变。

姚春德：这要从现实和未来两个维度去看。目前条件下来看，纯电、插混、增程式确有走向三分天下的苗头。纯电动汽车得益于零排放和长寿命电池技术优势，在城市通勤和短途出行中表现良好，得到一些消费者的青睐；插电混动汽车则通过结合内燃机和电池两种动力形式，解决了纯电动车的续驶和充电问题，适合长途旅行；而增程式车型通过内置的发电机延长了续驶能力，特别适合长途驾驶和复杂路况，因此在市场上增长较快。从未来发展维度来看，新能源汽车的技术和市场肯定会发生一系列变化，技术研发方向或者技术路线肯定会依循市场需求和政策要求进行调整，将来是否三分天下，还是谁更胜一筹现在还难以判断。

《中国汽车报》：纯电、插混、增程式的市场格局走向如何？增程式的市场份额会进一步提高吗？

姚春德：在未来几年内，增程式汽车的市场份额有望进一步提高。今年以来的市场数据表明，增程式车型在新能源汽车市场中的份额正在逐步增加。尽管增程式车型也面临一些挑战和争议，行业有意见认为增程式技术只是作为过渡性方案，未来可能会被更先进的技术所取代，但现阶段来看，国内一些车企都已经将增程式技术纳入其高端车型或重点车型的发展规划中，显示出增程式技术在现阶段市场中的较强竞争力和市场认可度。未来，增程式车型可能会向大电池、小油箱的方向发展，以满足消费者对续驶和性能的更高要求，在技术升级优化的基础上，市场份额有望进一步提高。

袁文博：目前有预测显示，2030年全球汽车销量有望突破1.01亿辆，其中纯电动汽车占比将达到45％，那么其余部分除了少量传统燃油车、氢燃料电池汽车等，基本就是增程式与插混各自占据一定比例。从全球范围看，也有一些国家在支持增程式汽车的发展。而在国内，越来越多的车企都在研发增程式车型，这既丰富了新能源汽车市场，也为消费者增添了更多选择。从发展的角度看，增程式车型在未来几年内仍将继续保持强劲的增长势头，并在新能源汽车市场中占据越来越重要的地位。

行业协同 增程式也可被改写

《中国汽车报》：最近关于增程式技术的讨论很多，如何定义增程式技术，该技术从“落后”到“先进”是怎样实现的？

帅石金：客观而言，技术发展和市场需求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增程式技术是否先进。在如今汽车向着智能化、网联化、电动化方向转型之时，如果能在以往的增程式技术中加入纯电动汽车广泛采用的线控、智能化配置，增程式技术也会获得较大的提升，从而使目前的主流消费群体更加容易接受。其实，不少上市的增程式车型上已经有了很多智能化的配置，这无疑为重新定义增程式、为增程式增添新的吸引力提供了支撑。同时，增程式系统的热效率也在不断提高，从前几年的40％已经提高到目前大约47％，很多车企都在加速相关技术攻关，不仅可以使增程式进一步实现节能降耗，也能为其向着更加先进的技术方向发展提供动力。

姚春德：增程式其实就是在电动汽车的基础上增加了一个发电机组，这个发电机组的动力是燃油发动机，而且发动机的功能只发电不参与驱动。现阶段，就增程式而言，技术的落后和先进都是相对的，市场销量并不是惟一参考答案。为提升增程式技术的水平，车企应去推动增程式发动机、电池等关键部件的高端化、智能化、专用化发展，实现动力的稳定输出和使用无限制、出行更安全的驾乘体验，从而更好地满足用户需求和市场发展。在这一过程中，增程式的定义也将不断被完善甚至改写。

《中国汽车报》：在汽车市场上，现在有一种观点是“以销量论技术”，您怎么看？

付于武：“以销量论技术”之说，其实反映的就是市场对技术的认可程度。这要从两个方面看，一方面，有较好的销量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技术的合理性，但不一定代表技术是最先进的，正如纯电动汽车与增程式等混动车型的对比。另一方面，更好的技术必然会逐步显现市场效益，但也有一个被市场认可和接受的过程。因此，如果能实现技术与销量的协同发展，才能达成良好的市场效益。

安庆衡：“以销量论技术”是不够全面的。因为在现实条件下，尽管销量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技术进步的程度，但无法全面体现技术演进的真正内涵。但是换个角度看，技术进步是市场销量的依托和保障，正如增程式的市场销量增速超过插混和纯电动车型一样，只有不断推动技术创新，打造性能更好的产品，才能为销量的增长奠定良好的基础。

技术演进速度决定技术路线的未来

《中国汽车报》：有预言说增程式就是纯电混动的终极形态，也有企业人士说增程式的发展至少还有20～30年，您怎么看？

付于武：汽车产业变革、技术变革的步伐正在加快，综合运用多种前沿技术是新能源汽车发展的重要特征。在这一前提下，现在预言新能源汽车的终极形态为时尚早。正如汽车智能化发展几乎超出想象一样，新能源汽车的发展也会随着相关技术的进步而持续演进，给产业和市场带来更多新面貌、新体验，但未来新能源汽车实现零碳排放应该是不会改变的终极目标。

姚春德：目前，汽车特别是新能源汽车的技术发展比以往任何时期都更快，但是，仍然有诸如动力电池等一些技术难点尚未完全解决，或者像固态电池一样提出了新的技术方案尚未实现商业化，这些都意味着新能源汽车的将来会有更大的变化。因此，说增程式就是终极形态为时尚早。

《中国汽车报》：结合现实及未来发展来看，增程式技术能走多远？

安庆衡：现阶段，增程式车型的市场反应已经表明其具备特有的技术和市场优势。从技术层面看，增程式车型通过结合燃油发动机和电动系统，较好地解决了消费者关于续驶里程的痛点，还提供了与纯电动汽车相似的驾驶体验。同时，增程式汽车的智能化等方面的配置也与纯电动车型基本相同，成为吸引消费者的因素之一。从市场销量看，因为没有复杂的变速器等传动部件，增程式车型销售价格有一定优势，维护成本也比较低。因此，增程式能走多远现在还不好断言，但是从“双碳”目标落地时间表看，估计在未来10年甚至更长时间内可能还会有一定市场。具体还是要看新能源汽车技术发展走向和市场的选择。

帅石金：增程式技术能走多远，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技术和市场因素。一方面要看到，不仅增程式技术在发展，整个新能源汽车的技术尤其是纯电动技术都在快速发展，尽管目前仍有待解的技术难题，但技术突破的时间不会太久，这种比拼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着技术路线的未来。另一方面，技术进步的快慢左右着产品及其推向市场的进程，而且与市场需求因素叠加，致使汽车市场的热点也在不断变化，并非一成不变。因此，增程式技术能走多远仍然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现在难以准确预测。

有必要制定行业统一标准

《中国汽车报》：现在的增程式技术处于百花齐放的阶段，各企业都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怎样定义技术水平？需不需要制定行业标准？

安庆衡：目前的汽车市场上，越来越多的车企开始入局增程式这一细分市场，而且企业几乎都有自己的技术路线，这一方面带来了市场的繁荣，但另一方面也会带来一些由于标准不统一造成的消费者层面的误解。这种差异不仅让消费者在选择车型时感到困惑，也影响了整个行业的标准化和规范化进程。所以，对于增程式技术而言，结合技术发展作出新的定义，以及统一技术标准很有必要。通过统一的技术标准，可以确保增程式车型在续驶、动力和平顺性等方面达到一致性，避免市场上出现技术参差不齐的情况，以增强消费者对增程式车型的信心。此外，统一标准也有助于降低制造成本和维护成本，提高车辆的性价比，从而推动增程式车型的普及和应用。

姚春德：尽管从技术和市场方面看，应该鼓励产品差异化竞争，但从增程式具体发展来看，建立健全产业标准、规范、技术认证体系是必要的。加速产业标准制定，尤其是在增程式相关的发动机、电池等关键模块上不断推进专用化和标准化，实现更高的用车经济性和驾乘安全性，构建公平、开放、务实的产业平台，完善评价体系，不管是对于增程式技术还是对于新能源汽车产业发展来说都有重要意义。

帅石金：在增程式技术发展中一直存在一些争议。有人认为增程技术落后，因为它依赖于内燃机发电，而纯电动汽车更加环保和高效。增程式技术的支持者则认为，增程式是最先进的电动汽车技术，因为它能够实现高效的能量利用，并且在没有充电设施的情况下依然能够提供较长的续驶里程。目前，从相关各企业推出的技术和产品来看，在企业不断创新的基础上，增程式技术的确在不断发展，水平也在持续提升，这一点是值得肯定的。

从当前的技术和市场层面来看，增程式技术需要制定标准。标准化的必要性在于可确保技术的一致性和用户体验的统一。通过标准化，可以推动关键部件的技术进步有规可循，既可以确保动力的稳定输出和使用的安全性，也有助于技术的进一步提升。

袁文博：中国汽车市场特别是新能源汽车市场，已经是一个高度竞争的市场，在目前的市场中，无论是纯电动、插混还是增程式领域，竞争都很激烈。就增程式而言，各车企推出的技术和车型各有千秋，大多都在走差异化竞争路线。制定标准的原则，是让行业、企业有一个技术发展的基本依据，但不能用标准去限制竞争和发展。从增程式技术发展趋势看，相关各车企都在向着高效低耗的方向发展，在很大程度上也将实现殊途同归，即以高效能、低排放的优质产品来回馈市场。

文：赵建国 编辑：孙焕玉 版式：赵方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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